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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灯下残影 协力成城(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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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一场豪雨,让夏季的清晨也带着一丝凉爽。

出家于寺院的僧人,原本就是修行为主。庙宇里的佛堂再怎么金碧辉煌,侍奉佛祖的僧人都应秉持着清规戒律,至少在昔日的天阴门就是如此。

从前的天阴门地位尊崇,不仅在佛门里堪称天下第一,还是燕国两大门派之一。可门中清规戒律甚严,即使带发修行的女子一样需要遵守。吴征一定还记得清清楚楚,掌门真传弟子,【仙舞洛川】冷月玦初到成都时与他一同在街市里游玩,连买一幅糖画都要小心翼翼地数着银子。

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执掌天阴门的柔惜雪。只有掌门人做出表率,寺中才能井然有序,恪守法度。

柔惜雪修佛尊佛信佛,她相信一切都有果报。——无论是谁!残害孟永淑的贼党会恶有恶报,逼迫自己的贼党会恶有恶报。同样,当自己将祝雅瞳的秘密作为向贼党屈服的筹码时,自己也会因自己的恶,因自己很可能会害了一个无辜的孩童而恶有恶报。

可她也相信福报。或许多积一些福,佛祖会看自己悔过的份上,保佑那个孩童平安。或许多一份苦行修持,佛祖会看自己心诚的份上,让风雨飘摇的天阴门香火延续。至于自己,只有堕入地狱才能消除罪业。

修行路上会有无数的艰难,各路魔头都会来侵扰你的道心。但无数大智慧之士不惧魔头,以无比坚定的信念与日益精进的修行,斩落魔头。且前赴后继从不退缩,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了起来,留下无数佛门经典修行典籍。

于是柔惜雪也以这样大无畏的毅力支撑着自己,支撑着天阴门。即使在最灰暗的日子里,也一样有晴朗的天空,拂面的清风与飘动的草叶,还有笑着的人们,世间始终有美好之处。

信念的崩塌始于桃花山一场夜战。之后的大起大落,让柔惜雪无所适从。来到金山寺,除了探究贼党之外,柔惜雪也期盼着会在名山大寺里寻找一份心灵的安宁。金山寺享誉世间,虽有作乱的嫌疑,但必然也有可取之处。

可惜昨日入寺时的所见所闻让她感到失望。佛门弟子却如此市侩,自恃身份高高在上,哪里还有修行的样子?从前在天阴门里若有这样的嘴脸,管事的寮元会被立刻裁换并重罚。

收起杂念,柔惜雪三更天就已起身。挂单的僧人都需苦修,承担寺内的杂活算份内之事,以柔惜雪之尊从挂单僧人之事,对她而言,也是一场十分看重的修行。

根据昨日元渡的安排,早起先要装满五大缸的清水。柔惜雪与章大娘各自担着两只大桶下到半山溪水边,两只桶装满了水足有四五十斤重。章大娘虽走路姿势别扭,却几乎不费力。柔惜雪沉腰起身,几步路都走得踉踉跄跄,完全力有不逮。她苦笑着将桶中水倒回大半,半途若摔了跤,洒了水还是小事,受了伤岂不是更要劳烦章大娘?

这个粗手粗脚的女子虽是下属,但从云端跌落的柔惜雪更懂得感恩。何况,她必须要做出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早已习惯苦行修持的样子。

「师太,何不试试多信任一下你的同门,同伴?」

「嗯?吴先生见谅,贫尼不解您的意思,贫尼从来没有怀疑过同门……」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她们的人品,品性。我的意思是说,也要信任她们的能耐。柔掌门,如果……当年你多信任你的同门,而不是老想着自己背负起一切,或许结局会有一些些不同呢?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是有限的。」

柔惜雪担起两小半桶水时,便不感吃力。不自觉地就想起这段话,似乎肩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想要击败恶魔,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因为恶魔无比强大,恶魔还有它的同伙帮手。击败恶魔的领袖,不仅要有屠龙之力,也要是一位了不起的演说家,可以团结和信任同道中人的力量。比如,他就无比信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他的确是一个比自己还更强大,更优秀的领袖,有无与伦比战胜自己内心恐惧的勇气,有能够以语言和行动来振奋人心的力量。柔惜雪居然也有一种血液沸腾的奇妙感觉,她嘴角弯起一抹弧线,就是那屠龙之力还差了些,差了一点点。

山道漫漫,蜿蜒曲折,四桶水倒进缸里才盖过了底。想要装满一缸水,至少还要走上五个来回。也幸好三更天就起,否则五更天之前厨房就要开做全寺僧众的饭菜,时刻定然赶不及。

两人装满两缸的水再走了一趟回来时,才见知客的一名管事僧人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朝水缸一瞧,露出个意外的神色看了二女一眼。柔惜雪有些体力不支,稍作小歇。只见不一会这管事僧人满脸阴云地伸手去推一间禅房,房门被从内栓上,管事僧怒极,不顾天未放亮就砰砰砰地重重拍起门来。

寺内僧众的居所远离此地,云水堂附近住的都是挂单僧。管事僧如此愤怒,显然是遇着想来混吃混喝的懒和尚。果然片刻后房门打开,一个光头钻了出来嬉皮笑脸地道:「表哥,息怒,息怒。」

「混账!你要害死贫僧不成!」管事僧怒骂着,一巴掌拍在光头上低喝:「再敢喊贫僧表哥!」

「是是是,三宝大师,贫僧罪过。」

「还不快去佛堂伺候,一会儿三行师兄来了不见人,怪罪贫僧,贫僧就赶你出去!」三宝怒气不息,又是一巴掌拍在光头上,看来平日怒火积得多了,一股脑儿发作出来。

嬉皮笑脸的混僧被打得不轻,踉踉跄跄险些倒地,连滚带爬地起身,灰溜溜地往大殿而去。路过歇着的二女时,见章大娘生得高壮,一脸不屑,但见了柔惜雪却停了脚步贪看几眼,目露不善之光。

柔惜雪已易容改扮,此时面容普通,宽大朴素的僧袍也将她的身段牢牢遮住,看着就是个中等身高,又瘦又显老态的女尼。

那混僧生得还算周正,就是油头粉面又满目的邪气,被他盯上两眼就十分不舒服。章大娘不敢惹事,低着头忍了,柔惜雪倒是云淡风轻。待混僧走了,才起身担起水桶,向山腰小溪走去。

「去查查那人的底细。」柔惜雪瞧出些端倪,两人离寺远了才悄声吩咐道。

「领命。那人好生无礼,待此间事了,属下非得寻着他狠狠揍一顿。」

「宵小之辈上不得台面,不用与这等人置气。」柔惜雪淡淡一笑,又叹息道:「金山寺里有这样混吃混喝的挂单僧,也难怪知客待云水僧没有好脸色。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寺中有这样市侩的修行僧,才有这样的挂单僧来投靠。往来循环,互为恶相……」

章大娘接不上这样的话,只能嘿嘿地赔笑,抢着帮柔惜雪两只木桶装了小半桶水,又怕柔惜雪太过感怀,支吾着道:「属下是个混人不懂这些大道理,就是讨厌满口仁义道德的假话。有些事情是放在心里的,哪有处处宣扬的道理。宣扬的多了,不就是在吹嘘自己么?」

「呵呵,你懂得的真不少,哪里是个混人。这句话就说得很好。」柔惜雪也不逞强,只担了小半桶水,边走边道:「你们家的主人了不起,所以你们也都了不起,这不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

「呀,那倒是。我家主人就从来不说他是个好人,但在属下看来,主人心怀天下百姓,当然是个大好人。」章大娘骄傲地挺了挺胸。

「吴先生虽一天都没有修行过,可是秉性善良正直,比多少人修行一辈子领悟的都多。」柔惜雪也悠然神往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除暴安良。这么大气磅礴的话要什么样的胸怀才能说得出来?贫尼自懂事起就修行佛法,远没有吴先生看得透彻,悟得通明。」

章大娘闻言,满是横肉的脸上竟露出欣慰笑容,更不知要如何作答,只是咧嘴陪着傻笑。

直到辰时过半,五大缸水才装满。知客僧想是有意刁难,才把这份重活只派她们二人完成。事先未料到二人虽是女流,不仅勤快,办事还认真,又很有把子气力,倒引来些好感。

此时大殿里早课刚毕,殿主率先出了殿。跟在殿主后头的中年和尚面相威严,步伐颇有气度。他送走了殿主后,踱着步路过云水堂顺道检查每一处。水缸里的水,墙角的灰尘,灯盏里的油,显得一丝不苟。每个人见了他都点头哈腰道:「三行师兄。」

三行目光如电,只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但凡看见了疏漏处也仅伸指一点,立时有僧众上前补救,个个都一丝不苟,不敢有丝毫轻慢。经过柔惜雪与章大娘时才第一次止了步,沉声道:「不错。莫要轻慢,本座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若敢违反寺规,定以寺规论处!」

「谨遵法旨。」

章大娘学着柔惜雪弯腰俯首,并作出唯唯诺诺的模样。看三行的气派,该是寺中的僧值。金山寺不是武林门派,寺中的大和尚多数年纪老迈,刚才那位殿主几乎已是风烛残年。以三行的年岁能坐到这个位置也算出类拔萃,但在柔惜雪的眼中看来便算不得什么。

来金山寺受委屈自有目的,所以云山堂里的一切二女看得清楚。三行指指点点的地方未必都有疏漏,但他点出来,无论有没有,值勤的僧人都不敢吭声,还要立刻做出十分认真的样子。三行这人装模作样,刻意立威,今日没有找着借口,他日免不了还要找二女的麻烦,总要收拾到她们才肯暂时罢手。

「也查一查他。」

大殿里的早课已结束,云水僧们也忙完了手头的杂活,便有了片刻的自由。柔惜雪带着章大娘,从寺门处的弥勒佛祖开始参拜。柔惜雪礼节诚心又极有法度,中途不断指点章大娘,倒像一对刚结缘的师徒。拜完了弥勒佛与四大天王,刚要离去,就见昨日见过的照客僧慌慌张张地跑进寺中,另一名中年僧人领着个肥头大耳,满面虬须的胖大汉子跨过寺门。

中年僧人正是知客堂的二知客,地位尊崇,但在汉子身前卑躬屈膝,不住陪着笑,见了柔惜雪和章大娘连连使着眼色要二人速速回避。

「嗯?她……咦?罪过罪过,佛祖面前不敢污言秽语,弟子失礼。我说和尚,人家师太在这里好端端地参拜,你赶人干什么?佛祖面前众生平等,老子就不喜欢你这样子,莫要乱来,你就待老子像常人一样即可。」汉子脸上肥肉一抖原本要发作,又不敢在佛前喧闹,才埋怨二知客。

二知客陪着笑道:「施主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汉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豪客,一到山门就先封了三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参拜下来可不得给寺里捐上千儿八百两银子?这种大豪二知客可万万吃罪不起,再多怨气也得在心里憋着。

柔惜雪淡淡一笑,合十道:「贫尼已拜完,施主请便。」

「不敢,不敢。」汉子忙回礼,又啧啧赞道:「师太这般风范,名山大寺果然不同凡响。来,老子再封二百两斋钱给诸位大师。」

大汉满口污言,又似礼佛甚诚,让二知客哭笑不得。片刻后大知客来到,还有大殿的香灯,大寮的典座等人一同前来相陪。这些俱是寺中各院的一二号人物,规格极高。大汉说话虽粗鲁,却是长袖善舞,与这些身份尊崇的大和尚在一起丝毫不显怯意,一路谈笑风生。

柔惜雪与章大娘离开寺门便心中窃笑,大汉正是乔装的拙性。章大娘心知肚明,柔惜雪虽事先不知,也猜得到吴征做了这般安排。强援到来,二女都精神一振。

来寺中一趟,又泼水般撒出去大把的银两,当然要在寺里暂居一段时日,以求暮鼓晨钟荡涤心灵,洗一洗满身俗气。拙性这等财神,但有要求,只消不是摘星星摘月亮,寺中无不尽力满足。莫说是他,就连柔惜雪和章大娘因表现得体,让这位豪客心头大悦而给斋堂多赏了二百两,二女午间都单独多了两样精致的斋菜。

金山寺里的寺规僧众过午不食,一天只有两顿饭。午饭过后回云水堂里小歇片刻,柔惜雪与章大娘就要去打柴。刚至云水堂,就见拙性正瞪着牛眼闹脾气,大体是他是贵客,另有上房,但拙性不肯,非要依规矩就住在云水堂里。

知客僧哪里敢如此「怠慢」,一来云水堂里条件一般,二来像柔惜雪和章大娘这样安分守己的,直接就在角落的地上居住,三来还有些混僧有碍观瞻,叫贵客见了不仅金山寺大损颜面,也会生出恶感,说不定要少了好几百两银子。

拙性正自发怒,频频强调自己有多么诚心,岂可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不依寺中规矩?自己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就是荒郊野外一样睡得安稳,为什么云水堂就住不得?

柔惜雪听得好笑,心中也生起暖意。拙性当然不会无事生非,这么做有多重目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云水堂绝不敢再欺凌【软弱】的柔惜雪。她现下的待遇其实可以预见,吴征也做了相应的安排才会遣来拙性,拙性也确实办得漂亮。

「不妨试着多相信一下同伴……」

柔惜雪拿着柴刀刚出云水堂,就有知客堂的僧人赶上低声道:「二位不必打柴了,今后晨间打一缸水,夜间清扫大殿即可。」

柔惜雪合十,瞪着无辜迷茫的大眼睛,又露出些惧意道:「这位师兄,贫尼不敢忘却苦修之行,更不敢偷懒……」

「你……师太莫要争了,这是大知客的吩咐,师太若有什么意见,待大知客有空闲了再说。但是贫僧提醒师太一句,近日寺中有贵客,大知客忙得不可开交,师太还请安分些,莫要前去打扰。」知客堂僧人将手以身体遮挡着连挥,示意她快些离开。

「是,尊师兄法旨。」这知客僧人明明对她的【不识抬举】十分恼怒,但不敢发作出来,全因晨间与拙性的一面之缘,生怕贵客忽然想起女尼,无端惹祸。柔惜雪忽觉自己并不失望,似乎以金山寺的境界就是如此行事。她回身时心中暗道:「行善只积个人之德,于世间益处不大。想要扬善,必要惩恶!」

在佛堂里念了小半日的经,再回云水堂时半途又与那满目邪气,油头粉面的混僧擦身而过。那混僧虽又看了她几眼,但丝毫不敢造次,急匆匆地走了。看他背上的背囊,竟是要暂离金山寺。

「好大的面子。」柔惜雪低声向章大娘笑道,说的自是拙性了。

「这老小子惫懒得很,除了主人的话,谁也不买账。但是主人若是交代了,他就会使出全力。这贼和尚既然离了寺,半道上自有人招呼他。」拙性一来寺里不过半日,不动声色间就安顿好了柔惜雪,还把要查的人逼离寺庙方便动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若不是知晓内情者,简直神不知鬼不觉,手段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甚好。这种人不该在寺中出现,他还与僧众有勾连旧识,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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