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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万年相逢,半载夏秋(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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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至,裴语涵大袖袍裳缓步林间,似山石间终年不化的雪。

近日里,赵念下了山去往老井城,说要见一位故人。

而钟华同样去了一趟摧云城,但是回来时怒气冲冲,显然又和家里起了争执。

因为明年便是又一年试道大会,所以俞小塘修炼得极为刻苦,她已然破开七境来到了第八境,与当年萧忘相仿,但是俞小塘破镜速度极快,相信不出一年便能来到第九境,到时候便是真正的化境之下无敌了。

萧忘因为当年输给季婵溪,心境受损,境界举步维艰,已然在八境停留了三年,而如今季婵溪喝林玄言皆不知所踪,年轻一辈中,俞小塘俨然成为了最强之人。

裴语涵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所承的之剑是林玄言的剑意和叶临渊的剑术,明年试道大会夺魁几乎是囊中之物了。

但是晚辈们的事情她也越来越淡然了。

这一年间师父与夏浅斟封剑浮屿一步未出,应该是要解决什么道心上的问题,所以也没有时间来看看她。

她也不觉得寂寞,终日闲野看鹤,临溪洗剑,帮剑阁中的名剑们修订它们过往的故事,亦或者乔装打扮行走人间,为平明百姓做一些惩奸除恶的小事,某一次她还救出了两个被山贼掳走的女侠,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贵家少女一时兴起溜出门想做一些行侠仗义的大事,但是因为实力不济第一次便被山贼劫走,羞辱折磨了好几日,那两个贵家少女对裴语涵感激涕零,纷纷想要拜她为师,却都被她温言拒绝。

时间过得无声无息,立剑成桩冥思是一日,御剑信步山河是一日,闲暇乱翻书页是一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又是一日,日复一日,她眼睁睁地看着黄叶雕零殆尽,看着群山之间覆上新雪。

只是今年的年并不好过。

皇帝轩辕奕死在了皇宫里,据说是身患不治重症。

天下缟素悲恸,祭奠先皇的故去,而当天夜里,皇宫火光一片。

裴语涵便在远处旁观,看着她有些疑惑,因为发起政变的不是野心路人皆知的三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四皇子。

刀戈马蹄声持续了一夜。

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轩辕奕知道皇位给他他也接不住,直接将兵权交给了他,还告诉他哪几位将军可以信任,哪几位在自己死后必须杀掉。

只是在三皇子只剩残兵败将,轩辕安几乎势在必得之际,那两位久居皇宫的老妖怪忽然出现了。

之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三皇子继承了皇位。

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不过是那两个老妖怪的傀儡,轩辕王族已经名存实亡。

三皇子在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封禅大诰,而是剑书轩辕夕儿,希望这位皇姐可以回到赋雪宫。

轩辕夕儿置之不理。

裴语涵看着皇城里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只是觉得人间有的,不过一些小意思罢了。

这些勾心斗角千百年来也不过这么几番,并无太多新意。

她看着手中的剑,也觉得没有太多新意。

这个世道,是不是应该变一变了呢?她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

又一年新年。

林玄言身上的剑茧越来越薄,那些密集缠绕着的柔韧剑丝已经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

季婵溪起初还会来问问林玄言修行上的疑问,后来她发现解决问题还是得靠自己,而林玄言更像是一个添乱的神棍,她便很少再来向他询问。

林玄言对此也有些后悔,因为他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对於一个少年来说如何耐得住长久的寂寞。

而新年这一天,他们难得地聚在了一起,在不见天日的北府里轻轻哼着歌,那些壁画女子被尽数放出,铿锵舞剑,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又守过了一岁。

新年之后,林玄言的炼茧进入了最紧要的关头,每日时冷时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嘉静便干脆放弃了修行,每日只是陪着林玄言,护着他安心炼茧。

「静儿,要是我出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三脚六臂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

「静儿,要是我炼化完这层茧发现还有一层怎么办?」

「别乱想。」

「静儿,要是我……」

「那我就休了你。」

「……」

陆嘉静用手背拭了拭他滚烫的脸,将他抱进怀里,摸了摸他的额头。青莲飞出,洒下点点冰辉,帮他控制体内的气息。

林玄言的玩笑话也只是想要掩盖肉身的痛苦,而这种折磨可能还要持续半年或者更久。

而最近,季婵溪同样观壁画悟道,偶然得到了一片残留在北府中的圣识碎片,修行进入了崭新的阶段,如果运气足够好,甚至有可能直接迈入通圣境界。

那样的话,她便有可能是几千年来最年轻的通圣境。

所以陆嘉静要同时照顾两个人,既要帮林玄言调息紊乱的真气,还要为季婵溪护法,防止她走火入魔。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月,陆嘉静憔悴了好几分,却也从未抱怨。

林玄言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愧疚,他时常劝陆嘉静多多休息,她却置若罔闻。

三个月后,季婵溪大致完成了第一个阶段,将那道机缘所得的圣识炼化成了几物,一举来到了大化境的门槛,而对於通圣依旧存在着一段距离。

季婵溪出关后,陆嘉静终於得以好好地休息了几天。

那几天,便是季婵溪陪着林玄言。

季婵溪心思自然不如陆嘉静那般细腻,对於林玄言也算是照顾不周,偶尔会弄巧成拙,本着好意却将林玄言弄得更苦不堪言。

林玄言嘴上说着没关系,内心却希望这个少女赶紧再去闭关吧,把他温柔体贴的陆姐姐换过来。

当然这种念头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之后的日子里,林玄言的身子越来越差,几乎每日都是处在昏迷之中。

他身子变得无比冰冷,冷得就像是一把剑。

季婵溪好几次都觉得他似乎要肉身崩碎,重新化作灵体飞回剑中。

而林玄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他同样身在北府里,只是他身上已经没有了缚住他的剑茧,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可以动弹了。

他下了床,喊陆嘉静和季婵溪的名字,却得不到应答。

他忽然发现自己如今身在来到北府时最初的位置,身旁有一抹雪白而模糊的光。

那是一个如雪堆成的身影。

林玄言扭过头,望向那个身影,他本以为自己再见到他会无比震惊,怀念,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平静极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明明知道他是谁,却已经回忆不起那张脸了。

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和三万年前的那个剑灵,是不是同一个。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那人温言问道。

他的声音像是粗糙的雪面,虽然无瑕醇厚,却会让人觉得雪面之下似乎埋葬着锐利的刀子。

「我的记忆早已被人篡改过了,虽然如今苏醒了许多,但是太久远的事情还是不记得了。更何况……」林玄言摇头道:「你又没有将名字刻在剑上,我如何还能记得?」

或许即使刻在了剑上,等到他剑灵复苏的一天,也会以为那是自己的名字。三万年太久,时间的伟力下,留下来的不过是代代相传的故事。

那人轻轻跺脚。

在林玄言的视线里,整座北府一瞬间像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其间隐藏的一切都展露在了视野里,纤毫毕现。

他能看到那些长明灯下镇压的亡魂,他们无知无觉地看着自己被燃烧的魂魄,早已没有了任何波动。而那些更深处的亡灵依旧蠢蠢欲动,仿佛还幻想着自己能逃出封印。

而那些壁画女子之后,灵魂线条被静心雕琢过,灵智已失,道法犹存,堪称鬼斧神工。

而每一道楼梯的入口竟然还守着一个无形的鬼将,那鬼将在如今的视野里一身幽蓝铠甲,闭着眼,纹丝不动,却似乎随时可能醒来。

忽然间,林玄言的目光滞住了。

他看到一个角落里,一个女子正抱着自己的躯体,轻轻抚摸着额头,似乎在隐隐啜泣。

「静儿?」

那一刻,他重新审视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的脚底有一根无形的线条,宛如脐带一般连着自己和那具肉身。

「这是怎么回事?」林玄言问。

那人却只是微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林玄言有些不耐烦,他甚至想挥剑将身边这个白影一剑斩碎。

那人微微一笑,轻轻向前踏出一步,轻声问道:

「苍天红日,墨海悬月,世间大观,可曾见了?七窍幽府,玲珑情愫,姻缘小事,可曾遇到?荒山生刀,海潮捧剑,刀林剑海,可曾走过?心中一线,分辨是非,割判善恶,可曾分晓?为人在世,荒诞离奇,却可有一心向善,为天下人尽些许绵薄之力?」

林玄言情绪渐渐平和。

他看着雪白的背影,闭上了眼,平静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秋鼎。」

天地震颤。

他喊出那个名字之际,整座北府都像是要自中心撕裂。

那雪白身影回过神,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另一只手伸出一指,直指苍穹,微笑道:「它不想听到我的名字。」

林玄言问:「你……还活着?」

他摇了摇头:「人死如灯灭,我已是缕缕余烬,封存在北府中,不成气候。」

林玄言恍然道:「原来邵神韵让我来北府见的人是你。」

「邵神韵?」秋鼎微微咀嚼着这名字间的寓意,轻轻微笑又缓缓叹息。

「原来她还在对那句话耿耿於怀。」他话语微有倦意。

林玄言道:「我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你是怎么死的了。」

秋鼎道:「我对天下苍生仁厚,却偏偏负尽了亲眷师友,生死飘零,这本该就是属於我的结局。」

林玄言不解道:「传说中,圣人与天同寿。」

秋鼎微笑道:「那年的那片天,早就死了。」

林玄言似乎回忆了什么,微有灵犀道:「谁斩碎的?」

秋鼎温和地笑了笑,他两鬓微有白霜,容颜却依旧年轻,他看着林玄言,只是微笑不语。

林玄言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后他也怅然道:「原来你这样的人,也会死。」

那身影平静道:「天下生灵亿万,却独我一人成圣,这本就不对,所以我死则死矣。一身通天道法,最后也不过够我阴魂不散,将三魂封於三座神府数万载罢了。」

林玄言问:「那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那身影看着他,他广袖大袍如白雪翻舞,声音便自那茫茫间飘来。

「是你来见了我,这是你的机缘,如果没有我,你今日便会身死道消於此。」

林玄言问:「那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他楞了楞,忽然笑道:「如此不客气?」

林玄言指着下方,认真道:「她在哭,所以我想赶紧醒来。」

那名为秋鼎的身影,三万年来唯一道法通天的圣人,似是思及了什么,第一次面容有些伤感。

他顿了顿,怅然道:「对於这世间,我确实还有一份礼物。」

他握拳於身前,转动手腕,缓缓摊开了手。

林玄言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手心。

手心摊开,空空如也。

「离开剑茧那日,我们还会再见。」

隐隐约约见,他似乎听到这样一句话。

一道圣光温柔落下。

林玄言睁开了眼。

青色的发丝落在自己的脸上,脖间,微痒,女子梨花带雨。

林玄言轻轻仰了些头,吻了吻她的侧脸。

女子楞了楞,抬起头,捧住他的脸看了会,确认他确实醒过来之后,哭得更厉害了。

然后她将他的脑袋埋在了自己柔软的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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